已弃用转凹三

死亡循环-续江有汜(姜钟)(第五章 5)

警告:有血腥场面,慎入。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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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没多久,果然如钟会在酒宴上听到的那样,姜维接了调令。而钟会自己也得到升迁,成为尚书郎。钟会对这些已然没有兴趣。这些天来他把对于姜维的隐忧藏于心里,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掩耳盗铃,然而他之前无数次的言语试探都被挡了回来或者轻轻化解,而他越是试探,姜维就越谨慎。钟会到后来也就暂时放弃了逼问的想法,只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至少姜维对他还是那始终如一的关爱和宠溺,他也就暂时不想担心太多了。

司马太傅得了清闲,但是为他做事的人都忙的很——钟会心里明镜一般,知道这就是鸭子游水,看起来平静,其实水底下紧扑腾。有些时候姜维不在家,他闲来无事,也开始把那兵书草稿整理出来了大半,忽然又想到有人说建议姜维写一本兵书的事情,就找了个机会问了问姜维。

姜维听了笑道:“不如你写,我算顾问。”

“那大家肯定说是你写了,我虚挂了名头。”

“说实话,现在即使你自己写了出来什么,他们也得说是我帮你写的。”

“要不然你把我到你家扔书那件事说出去不就好了?”钟会斜眼,戏谑道,“扔书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对人用,也不是专门给你用的。不过之前那位看我不顺眼,估计早把这事拿出去当笑话传了,很可能还满心得意。不像你,连这种糗事都替我瞒下了,过了这么久也没人知道。”

“他就是要看你出洋相,你也是的,明知道对方看不上你还送上门去自讨没趣。”

钟会眯了眯眼:“伯约知道我说的是谁?”

姜维岿然不动:“不管是谁,把这事儿当笑话讲出去,一看就是对你没有好意。”

“你又如何知道我明知对方看不上?”钟会看姜维不语,轻轻摇了摇头,“罢了。”语罢,他转过身,忝饱了笔,又低头去写字,“伯约累了吧?不如早歇着,我写完这段就去睡。”

“士季……”姜维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听着对方的呼吸,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有多少次欲言又止。他不敢去看,只怕看到那人眼中闪烁的真意和虚情,又让他内心煎熬。

“伯约,你也不用勉强自己。”钟会看着书卷,轻声说道。

“不,士季。”姜维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你可能不相信,我比你更怕失去现在的这一切。”

“可你还是有你的愿望,一个不能和我分享的愿望。”钟会放下笔,轻声叹道,“伯约,我都不问了,你又何必……”转了个念头,他又笑了笑:“莫非我对于伯约,还有利用价值?”

“士季!”姜维喊了一声,但听起来不像是愤怒,反而有些悲伤,“你知道最近的弹劾事件吧?”

钟会点点头。尽管他不上心去了解,也难免有所耳闻,司马氏党羽最近遭到不止一人弹劾,有些人已经面临丢官甚至牢狱之灾的危险。他以为姜维有军功,所以至少不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但是看起来事情没那么乐观。

“伯约若是丢了官,大不了我养着你。”钟会的笑容很勉强。姜维大张旗鼓投靠司马懿的举动,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迎祸而前。距离司马氏夺权还有很多年时间,他随时有机会动作,却偏偏选了这么个时候。钟会不知道姜维到底了解多少真相,也许只是一个拙劣的巧合,但是看他的表现举止,他甚至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不过这一世,他不愿意揣测姜维——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对于一切威胁视而不见。

不过就是赌一把而已,伯约,我为你下了太多赌注,输了我也心甘情愿。

“士季……”姜维苦笑着摇头,“没这么简单。”

“如果伯约丢了性命,我陪着就是。”

姜维苦笑了一下:“你说的简单。”

“就是很简单。我已经习惯了。”

“那我呢?”

“你想说,你所做所为也是因为我,所以我要对你负责吗?”钟会说着站起身来,姜维跟在他身后,来到了卧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看,我们以为是完美的生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坍塌。我们在一起,越是幸福无忧,潜在的危险也就越大。”

“伯约也是害怕未来的风险的人吗?”钟会抬头看着俯身下来的姜维,笑道。

“你不怕吗?”

钟会没有再回答他,而是吻上了他的唇,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躺下。两人激烈地吻着,开始彼此抚摸。又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夜晚,不知怎么,钟会总觉得有些东西隐约在分他的神——是夺时玉微渺的力量在他心神里震动,而他努力不去挂心。


那一夜他又做了梦,身临其境的梦境——

不,是真正的身临其境。

他站在荒野的战场里,手指甚至能触碰到折断的铁戟,鼻子能够嗅到尸体的腐臭和血腥。他愣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到浑身血污的姜维,抱着死去的他,跪在尸骨堆中垂泪。他走上前去,惶恐地去触摸姜维的脸,姜维抬起头来,却没有看向他,而是透过了他看向遥远的天空。

然后那人闭上眼睛,倒在钟会的尸体旁边,两人的手还紧握着。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天地置换,他又看到持刀的刽子手,而断头台上跪着姜维——他把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再一次看到他自己的脸,满脸是泪,脸上却带着武库森然的笑容。刽子手举起大刀的时候,他没有转过脸,定定地看着姜维人头落地。他慢慢走上去,同时也看到梦境里的自己同时迈步上前,两人的手同时触碰到那头颅,同时起身捧着它。梦境里的钟会笑了,好像是对他笑的,但是目光穿过他,看向姜维无头的尸体。

就在一个错神之间,钟会忽然置身于成都的大牢当中。无数乱兵涌入,他看到梦中的自己刚刚把姜维从牢房的木架的困锁上放下来,却被矛戟从脊背刺穿,一直穿入姜维的胸膛,两人被钉死在同一个地方。钟会快步上前,所有的士兵都随着他的脚步消失,最后只剩下拥抱在一起而死的二人,脸紧紧贴在一起。

紧接着又是光影变幻。他立于蜀宫大殿当中,脚边躺着一息尚存的自己,满脸是血,向一群疯狂杀戮的士兵伸出手,徒劳地要阻拦什么——那群人中间围着一个被无数刀剑剖斩成血肉模糊的尸体,内脏抛洒了一地。钟会走上前去,拾起一个如卵大的胆来。

钟会发起抖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梦境如此清晰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他开始拼命地逃跑,也不看着前面的路,跑着跑着才发现自己又跑入另一个幻景——眼前突如其来一柄长枪刺来,他下意识往后跳步躲闪,枪尖贴着胸口,险险停在半寸的距离;抬起头,正见到面前是另一个自己,被长枪贯穿了胸口,飞翔剑掉落在他脚边。钟会喘息着,手心里全是冷汗,看着亲手杀了心爱之人的姜维走上前来,轻轻抱起地上的仅剩最后一息之人,泪水从眼角滑落。梦境里的钟会开了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之前对我的感情,是不是……”

钟会几乎窒息了,他抓了一只飞翔剑,刺向自己的腹部,想用这种疯狂的方式结束这个梦境。

然而手里的剑消失了,他看到满地的鲜血,尸体,丢弃的杂物,那血腥味让他反胃。他挣扎着爬起来,眼前出现一个刑场,上面绑着两个被脔割到支离破碎的人——不,那已经不能叫做人,而是两摊血肉,其中一个已经不再有生命,虽然没有阖上双眼,那属于他的明亮眸子已经被死亡所浑浊;另一个一息尚存的,是满脸绝望的姜维。

“士季!”姜维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眼中流出两行血泪。钟会定定地看着,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不能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看着眼前这可怖的人间地狱,看着姜维面对心爱之人惨不忍睹的尸体,哭出最后的血泪。

“士季,你看到了。”那血肉模糊之人忽然转向了他,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士季,这是你的未来,也是你的过去……也许是,你的现在。”

钟会抖如筛糠,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甚至不能阖上眼睛去逃避这一切。姜维的声音有如鬼魅,“士季,你看,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伯约……”他的嘴唇嗫嚅着勉强发出这两个字的声音,忽然他听到另一个更为让他战栗的声音。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那个本来已经成为一具尸体的梦境中的钟会,忽然把脸转向他,用那至死都没有闭上的双眼看着他——这也能叫作看吗?那眼中分明无神,但是他知道那人在对他说话。

“如果你再见到姜伯约,赶紧离他远远的,你不该再与他相识。”

那声音幽怨而清冷,明明是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却极为陌生。

“不要再爱上他。”

那沾满了鲜血的嘴唇抽动着,随着语声,里面流出更多的鲜血来,那明明已经破损不堪看起来像是流干了血的身体,也开始渗出绛色液体。说完这句话,那嘴唇居然弯了弯——那大概是钟会见过的最恐怖的笑容。

而一旁的姜维发出一阵嚎哭,或者是大笑,他已完全无法分辨。也许感情到了极致,爱恨本就无分别,而嘶吼到了极致,哭笑也本是一体。那哭笑难辨的嘶吼也是他听过的,人类可以发出的最可怕的声音。

钟会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喊出声来,但是喉咙里充了血,一股咸腥味充斥口腔和鼻腔;他绝望地喘息着,吸入的空气仿佛变成泥泞不堪的泽水,堵塞了他全部的意识。

紧接着他在声嘶力竭地叫声里坐起身来,刚一睁眼,就爬到榻边,垂下头呕吐起来。

“士季!”姜维在一旁拍打他的脊背,唤他表字,“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来人!”

大概下人们也从来未听过姜维如此恐慌的喊声,很快都赶了过来,给钟会拿来了水和药,净布和衣服,手忙脚乱地清理这一片狼藉。钟会靠在姜维怀里,两眼失神,连一口水都喝不下。

“漱漱口。”姜维轻声劝他,“喝点水,不然容易生病。”

钟会说不出话来,刚才那一幕幕恐怖的景象还在眼前摇晃,他甚至不敢闭眼,怕闭上眼就会又回到那地狱当中。

“我去让他们给你弄点粥喝。”姜维扶着钟会坐下来,“你缓一缓。”

过了一会姜维端来热乎乎的粥,里面有红枣和一些他辨认不出的滋补之物,这时候钟会才勉强漱了口,喝了几口热茶。姜维舀了一勺粥,放在唇边细细吹温了,再小心喂给钟会。

粥在口中,仿佛也是混杂了血腥的味道,他吃了两口,就摇头表示不想吃了。姜维叹了口气,放下粥碗,一只手摩挲着他的脊背。

“天马上就亮了,我扶你回去躺一会,天亮了我就让他们去给你请大夫。”

钟会摇摇头,终于勉强说出一句话来:“我没生病。”

“你看起来脸色非常糟糕,肯定是病了。”姜维说,“你没睁眼之前那阵子吓死我了……一直闭着眼睛呻吟,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我又叫不醒你。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你呼吸好像都停了。不管是什么病,看起来很重的样子,还是应该看看。”

钟会这才注意到姜维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汗,连抓着他手的掌心里面都是冷汗——当然他自己的也一样。他握了姜维的手,抿了抿嘴。

“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噩梦我也做过,哪有这样的?”姜维苦笑,“来人,去请大夫。”

在姜维的坚持下,这一天来了四个大夫,最后的结果都大同小异,有的说是惊吓过度,有的说是心神紊乱,最后开了些方子。已经缓过来很多的钟会坚持不要去抓药。

“真的只是个噩梦而已,做噩梦也有药可以治吗?”钟会对姜维翻了个白眼。

“至少吃几副,稳稳心神。”姜维固执得要命,非要让下人去抓药。药抓来了,姜维亲自替他煎药,尝药,再喂给他喝——钟会自己是不肯喝的,非要姜维连哄带缠,才肯勉强喝下那苦药。

当天夜里钟会不敢睡,死死抱着姜维不撒手。姜维也陪他醒着,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你若是想说给我听,就说出来,也许能感觉好一些。如果不想也没关系。”

只是想想梦中之事,钟会就有些心跳加快。他其实也觉得纳闷,战场上残酷的血腥的景象,他也不是没见过,他也亲手杀过人,也看过各种处刑的场面。为何只是一些过于真实的梦境,就让他如此失态?在梦里他几乎没有任何防备能力,所有的东西都让他惴惴不安,而梦中的主角是他和姜维,更让他惶恐不已。他猜想那也许是其他某些异世里自己的经历,然而最后那濒死的姜维和死去的他自己的尸体那些对话,分明就是针对他的。

那真的是一个梦而已吗?

“没什么……我现在还不想说。”钟会闭上眼睛,枕在脖子下面的姜维的手臂让他安心。

“如果太可怕就别想了。”姜维轻声说完,又用急不可闻的声音叹道,“抱歉……”

钟会想问些什么,可是他突然非常疲乏,只想赶紧睡去,哪怕有更多的噩梦在等着他。


如果不是这一天他收到了汇报的书信,钟会几乎忘记了很早以之前他派出去过密探这回事。看了一眼手里的卷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把它打开。

他平静地读着,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些情报大约是有用的吧,至少是他想知道的——姜维曾经和哪些人打听过关于夺时玉的事情,并且学了几个法术。然而看完以后,他又觉得这些其实他本来就早已知道,或者说早该知道。但是最大的谜题,还是没有被探明。

就在他对着这情报发呆的时候,姜维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他收了卷轴,藏在书柜后面,然后开了门。

“伯约回来了。”

姜维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这一次我逃过一劫。”

之前的弹劾事件,姜维几乎被褫夺所有官职,甚至有风言风语说他可能会被下狱。钟会已经做好了像第一世姜维去救他那样到狱中捞姜维的十全准备,不过事情峰回路转,很快又不知道有什么明争暗斗的势力角逐,最后让姜维逃出生天,甚至还保留了一定官爵。

钟会听了如释重负:“那我们可要好好庆祝一番。”

“还是算了吧,先别急着庆祝,这事情还没完,也许明天又改了风向,我就要上断头台了。”

“那就更要好好吃一顿了,做个饱死鬼。”

“比起做个饱死鬼,我更愿意做个风流鬼。”姜维说着就把钟会打横抱起,两人进了房间,在一起缠绵不休。

“我若真的死了,士季可会为我难过?”

“才不会,我马上自杀,再去下一个异世找下一个伯约。”钟会知道姜维又和他打趣,咧着嘴笑道,“不过我知道,你才没这么容易死。”

“你怎么就这么自信?想想之前那些梦境,还有你前几世的经历,你还觉得我们是安全的吗?”

这段时间钟会逐渐把那些噩梦讲给姜维听,有些细节他还是不愿意复述,不过姜维也没有追问。

听了姜维这么说,钟会哼了一声:“不过就似乎噩梦而已,就算是异世发生的又如何?反正不是我经历的。”

“异世之魂都是相通的,这是你说过的。”

“不是我说的,是那个青萍仙子说的,而且她的意思明明是,凡人的异世之魂之间是不能相通的,只是难免有例外。”钟会说,“你怎么把意思扭曲成这样?”

这话也是明知故问了。钟会知道姜维打探过夺时玉的事情,也大概能想到他都听过什么样的解释。

“是我记错了,抱歉。”姜维避重就轻,“但是你经历的痛苦……那都是你的痛苦啊。”

“那又如何?”

“只是为了我吗?只是为了与我相恋,你便给你自己和其他人制造出诸多痛苦,这样值吗?”

“我之前遇到的那位拥有夺时玉的姜伯约,应当也为了蜀汉制造出诸多痛苦吧,这样就值得了吗?”

姜维摇摇头:“当然不值得。你有没有想过,这诸多苦难,等待,绝望和糟糕的结局,都因人心之暗面而起,其实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钟会看着姜维的眼睛,许久才说:“你和梦里的那人说了一样的话。”

姜维刚想再继续说什么,突然外面下人大声报来,说有人求见钟士季。

钟会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有人这个时间来求见,他问是谁,回复说是管辂。

“我去见他。”钟会看着姜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也收拾一下随我去,我答应过他要引荐你给他。我可不能食言。”

姜维看起来有些为难:“我……能不能……”

“怎么?”

“算了,见就见吧。”姜维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来,“走。”

管辂还是老样子,嘻嘻哈哈地,穿着一身旧衣服,趿拉着一双有些破洞的鞋。钟会先出去迎了他,把他请进客厅。管辂也没有客气,开口就说自己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借点钱。

还真是个实诚人,钟会笑着想,不过既然自己话都说了,那必须要做到。于是他叫下人拿了些银两给管辂。

“先生先拿着用,不够再来找我。”

“我直言一句,钟郎官果然比你兄长慷慨得多。”管辂拍着大腿道,“他虽然说是和我有交情,但是拿钱的时候还没你这只见过一面之人出手阔绰。”

“我出手阔绰,也是有我的道理的。”钟会捻着袖口,拉长了声线。

“那是自然。”管辂说,“说到这个,上次你答应我引荐之人……?”

“先生是聪明人。”钟会笑着回头招呼下人,“叫伯约来会客。”

管辂初见姜维的第一眼,着实有些微妙的神色在脸上流转了一圈。但是待到两人见了礼,各自坐定,管辂便又恢复了原来的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是那些微妙神思,敏锐的钟会已经看了满眼。

“多谢姜将军当年抬爱。”管辂开始客套,“抱歉在下也没帮上什么忙。”

“先生还是帮了不少忙的。”姜维的眼睛虽然看着管辂,却时不时地撇钟会一眼。钟会故意不去看他。

“听说你希望我能为你算一卦?”

“呃,是的,其实我也只是对士季随口一提。卜卦之事,现在我也不在意了。”姜维的语气明显在搪塞,“也就不麻烦先生了。”

“诶,伯约这么快就改主意了?”钟会眼光在姜维身上一转,又转向管辂,“当然伯约若是不愿,我不强求。不过我想知道,先生,这一卦,能算吗?”

拉长了尾音的话语里面藏了偷眼观瞧姜维的小心思。姜维看起来没什么表示。管辂倒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心如死灰之人,算来何用?”

这话音不高,却如雷震地。姜维的喉头明显抖动了一下,更是让钟会一时恍然出神。

管辂的笑声愈发肆意:“虽然,其死灰独不复燃乎?”

钟会定了定神,拱手笑道:“看起来先生还是可以给他算的。”

“不能算,不能算。”管辂摆摆手,“其数太诡,妄言而已。”

钟会送管辂出门的时候,管辂执意要把他给的银钱退回一部分。

“我知道你有求于我,但是我才疏学浅,无法妄断天机。”

“哪有什么天机不天机的?不过都是人心而已。”钟会笑道,“我已经得到我要的答案了,多谢先生提点。”说完他挥手招呼过下人,“再给先生拿些布帛绸缎,让先生换套好衣服穿。”


目送管辂的车子远去,钟会转过头来,正迎上立于他身后的姜维的炯炯目光。那眼中似有几分战意,又似有几分怅然,而其余几分不灭的,仍是那钟会至死不愿舍弃的浓厚爱意。

两人就这样对视许久,久到风起又歇,连夜幕都沉了许多。钟会好奇姜维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对自己的热情深爱的背后,还有那最后一层伪饰,最后一层幕布薄如轻纱,只等着钟会最后一击。钟会蓄势待发,头脑中轮转着纷繁回忆,诸多碎片逐渐拼接成一个清晰的形状。

——“若有这种事,多半是因为我有愧于他。”

——“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心如死灰之人,算来何用?”

紧接着他回忆起之前看的那密探回报,其中列举姜维所探问学习的几种法术,其中一种魇心之术,可以创造逼真之梦幻,令他人体验施法人所设的幻境,难辨真伪。

——“我本来是给你带来了毁去夺时玉之法,因为我以为这是你所希望的。”

青萍仙子的话犹然在耳,是了,包括她在他耳边轻声低语的毁去夺时玉的方法,他也记得分明:

——“夺时玉在整个浩瀚寰宇中只有一枚,因此同一时空它也只能被一人持有,只出现一次。但是,有一几近失传的仪式,可以让两个拥有夺时玉之人强行见面。也就是说,施法人需要错乱时空,强迫本该是只有一枚的夺时玉与异世中的它自己相遇。那是唯一能够毁掉此物,并随之毁去所有因夺时玉而生的所有异世的机会。”

最后他的脑海中浮现起噩梦当中那两具残尸,他的和姜维的。他们充血的眼都在看着他,一直看到他心里去。

而他却不再感到恐惧。

将思绪从纷乱往事中抽回,带着清晰和明了,钟会终于打破了沉默:“说起来,我想起上次我随口一问伯约可否抚琴给我听,伯约推说琴技不好,不想给我弹。”看姜维想要解释,钟会一扬手,继续说下去,“但是我这些天趁伯约忙着的时候,自己倒是练了练琴。我想给伯约弹奏一曲,不知你意下如何?”

姜维看起来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并未拒绝。钟会笑吟吟地,着人在院落里架了琴,伸手试音。一根弦怎么拨弄都听起来有问题,姜维一探手,示意他来正音。果然只是几番摆弄,琴音便流畅如水。

“伯约果然是高手。”

姜维没说什么,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态。

钟会扬手抚弦,虽然好久未弹,他也并不擅长抚琴,但是乐曲的好坏,并不是他的重点。他细长的手指轻挑慢抚,流泻而出的,是那首《当归》。

钟会投蜀汉那一次,闲暇时候曾经请姜维教他弹琴,他学了很多曲子,有头无尾,有结无始,只有这一首记得分明。虽然他弹得有些错音和断律,但这已经足够了——他偷眼看向姜维,那人的双手,在膝盖上微微颤抖,双眼盯着琴弦,似有些失神。

钟会一曲抚罢,站起身来走向那仍旧端坐不动的姜维,稍稍俯下身来,接着月光,他能看到那人额角的微汗。

“良田百顷,不在一亩。”钟会语如吟唱,“但有远志,不在当归。”

姜维的目光猛地转向了他,那最后的幕布几欲坠地。钟会的笑容愈发冷冽。

“姜伯约,大汉最后的大将军——这是你的‘起点’,对吗?你可还记得当初的钟司徒?那个和你共同赴死之人,临死前可有幸听你一句真心实话?”

姜维的头终于垂了下去,钟会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他的衣袖的轻轻战栗。

“士季,我没想到……”

钟会扬了眉,双眸在夜色里闪烁,仿佛由天上明月清光化作。

姜维从怀里掏出一物——是一张封印之符。他把它托在手里,念了几句咒语。一阵火光掠过,符纸消散,只余一枚夺时玉,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

钟会也掏出他的那一枚,握在手心中。

“我赢了,伯约。”

姜维转手把玉压在手心下,仍旧没有抬起头来,语声中却有笑意。

“你赢了这一局,士季,但是未必能够最终赢过我。”说着他抬起头来,如星双眸中,竟然有了一丝钟会在那人眼中从未见过的绝望之色。

“我们临死前,我对他坦露了真心。我一直欠你一个真相,事到如今,也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钟会坐下来,还是像以前那样靠了上去,把头贴在姜维怀里。姜维似微微一惊,还是如以前一样,伸手揽住了他。

“说吧,伯约,我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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