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弃用转凹三

【玄/亮】割舍

哎如此漫长的迟到……它不再"有效",但仍旧可以打动人。

北固山下:




最近枯木复燃,顺便还 @危无咎 一个旧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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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事




 


汉昭烈帝刘备死于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死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场。人群皆穿朝服,排着等级森严的复杂阵形,在永安宫的正殿里堂堂正正的跪着,如果不是后来他们都哭了,难免会让人觉得大家在盛装期待这件事的发生。哭得最厉害的是刘备的小儿子梁王刘理,眼泪的成分很复杂,悲伤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的是因为刘理还是个八岁的孩子,这庞大的哭阵前所未见,吓坏了他。他正前方就是寝宫,有人遵循礼秩在呼喊刘备的名字,但是空间已经是黑色的。他的背后是尚书令李严,李严的左面跪着中护军赵云,右边是陈震,剩下的人他认不全。四面八方所有的人都在哭,诸葛亮在他身边。


 


诸葛亮应该是没怎么哭,至少哭得不太严重,在所有人里属于哭得很节制有序的一个。他也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仿佛一个无声的口令,人群也慢慢都节制有序的停止了嚎哭,缓慢地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排队进入礼仪的下一个环节。


 


按照昭烈皇帝自己的遗命,百官三日就除服,重漆梓棺半月后就落船。诸葛亮穿了一件平日的衣服,眼睛下面埋着一点疲惫的阴影,但是面皮上的悲伤却很浅淡。尚书令李严送行,李严说:“孔明此去,责任沉重”,他主要的意思是诸葛亮这一行里有庞大的帝椁,刘备的两个小儿子和半朝重臣,回成都路途遥远,拖家带口十分不容易。但是诸葛亮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好像是承认了沉重,又好像只是无可无不可的一个音节。李严和诸葛亮是旧识,比诸葛亮大了十岁有余,多少能感觉此人状态有哪里不太对,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最后他们只是在烈日里相互行礼。前舟鸣鼓,大船入江,身后是浩荡的官舰护卫。


 


永安的州县官吏都出来了,在江边拜祭,鼓乐吟诵,巴楚交界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唱“气出井如白龙, 白帝临位”的旧事,两侧山壁高耸入云,江水奔流向东,声音震荡轰然,好像真的是什么神明的降临。






2,童谣




 


船上的半朝重臣来自五湖四海,见过很多穷途末路,对这点江水路途并不太在意。但是刘理不行,刘理出生在成都,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之前奉旨来永安见父亲最后一面,走得很急迫,他和诸葛亮一起坐小船,吐了一路,吐到最后诸葛亮几乎要为了他弃船登陆。那时候的诸葛亮很沉默,白天给刘禅抄书,一句话都不说,只有晚上灭灯之前才跟他们兄弟两人讲一点和刘备在一起的荆楚旧事。他讲这些事情的时候人会变得很潮湿,刘理能感受到这种潮湿。转头晚上就会做梦,梦见很大一片水,大雾笼罩,深不可测,第二天起来诸葛亮告诉他那应该是云梦古泽。


 


“建安年间我和你父亲一起去过那里......”诸葛亮说,“是很奇特的湖泊地形,可以走船,但是潜水很多,无法预测,行军也比一般的水路危险。”


刘理觉得诸葛亮在有意拆解他的梦,因为他讲完之后那片水就变成了地图,第二天晚上就只梦见行军走船,父亲穿着轻甲,梦里的他还年轻矫健,像一只休憩的野兽,诸葛亮倒是现在的样子,在船上很沉默的抄写什么东西。迷雾散去了,湖泽地貌清晰可见。他们在水面上摇舟,父亲在唱一首调子很奇怪的歌曲。


刘备在成都时间很少,诸葛亮反而是刘理更熟悉的人。大梦醒来,他觉得很伤心,大哭一场。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了,可能今后也再也见不到了。


 


 


回途的路上刘理仍然不适应,随时要吐。诸葛亮就拎他上了大船,和他一起,在帝棺旁边呆着,怎么也算是陪伴刘备最后一途。


白天沿岸总有拜祭的地方官吏,还有各种民唱调子,基本上都是唱颂帝王。走到夔门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时候棺船停靠岸边,照例吞吐一点物资。唱歌之人就是在这个时刻靠近的。那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衣着普通,头发花白,但是声音像是幼童。他唱的是一个非常古怪的调子,“开明东有巫,夹窫窳之尸,操不死之药以距之。窫窳者,帝王也,蛇身人面,贰负臣所杀。”


 


歌声奇诡,从来没有人听过这样的唱诵。廖立坐不住。他站起来,拔出刀,直接把人斩杀于地,血竟然是黑色的,泼溅在船板上。


刘理当时在外面听曲子,直面了这血腥的一幕。他发出了非常高昂的惨叫,鲁王刘永也听到了,想出来看,被赵云挡了回去。诸葛亮将主舱门拍上,刘理顺势抓住他的袖子,遮住了眼睛。


“公威放肆,”诸葛亮声音极冷,但是并没有太多的责备,只是命令他“把刀卸掉,收拾干净。”


 


诸葛亮冷下来的时候及其可怖,长江都被冻结一层冰,所有人都被镇压了,在寂然无声里起锚,江水冲掉了血渍,刘理靠他最近,被寒气扫面,不敢再说话,只好退回舱里。


 


他并不懂诸葛亮为何生气,但是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撬动了。


 


 


3,父亲


 


那天晚上,刘理靠着诸葛亮坐着,桌上有灯,但是诸葛亮依然很沉默。刘理看到周围有东西兮兮索索的爬上来,他问诸葛亮,“相父,我看到对面有很大一片黑暗,那是什么?”


诸葛亮没有回头,平淡的说,“没关系,是影子,影子是夜晚被劈开后的溢出。如果空间再大一些,这样的溢出就是人的死角,可以设伏兵。”


刘理知道诸葛亮又要来拆解他的恐惧了,他很喜欢这样的诸葛亮,觉得亲近,人会放松,还很安全。


 


于是刘理靠近他,问,“今天白日那首歌是什么意思?廖将军为何发怒?”


诸葛亮想了想,说:“这是海内西经里的一个故事,讲的是十巫使用不死药,颠倒生死,让一个逝去的帝王死而复生,但是帝王复活之后变成怪物,声如婴儿,专门吃人。”


诸葛亮把重音落在了“吃人”上,刘理从善如流的抖了一下。


 


 


“相父的意思是死而复生是欲念,欲念让帝王堕落成鬼怪,所以是应该断绝的?”刘理仔细想了一想,试图抓到诸葛亮吓唬他的潜台词。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诸葛亮没想到刘理会这样理解,有一点惊讶,“没有什么是必然应该的,非要说的话,断绝之后人会容易过一点。”


 


夜晚的影子像是有生命的东西,越铺越大,不再是溢出,变成了笼罩。船舱外面的水声也浅了,空气变得愈来愈潮湿,有什么东西就要来了,诸葛亮回过头,看到黑夜的尽头里有一双巨大的眼睛。


 


“可我很想念父亲。”刘理低声说,他是幼子,有幼子的依恋。


诸葛亮不动声色的把刘理挪动了一个位置,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刘理长得有点像刘备,面相生动,眉眼开阔,很有风骨的长相。诸葛亮没有见过刘备小时候的样子,他总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一副长相。


诸葛亮低声说,“我也想念他。”


“但是想念似乎是负担,“刘理很难过,“我睡不好觉,总是惊醒。”


“不是负担,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他们脚下的地板也变得越来越潮湿,诸葛亮突然变得非常温柔,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用手遮住刘理的眼睛,说:“没有这么难,过去就好了,我们都能过去。”


这时候船板开出一个洞,露出温柔的水色,诸葛亮把刘理抱起来,放进水里。


“这是一个梦,”诸葛亮很温和的对他说,“不要怕,梦里不会有死角,你会见到父亲,让他带你回去睡觉。”


刘理在他的怀抱里被安抚了,感受到这几个月来的第一次的安全和困乏,他点点头,落入水中。


  


 


 4,对峙






“是刘备的幼子么。”阴影里的眼睛睁开了。


“你是谁?”诸葛亮没有回答,反问道。


于是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让诸葛亮看到他的样子。他有一条腿,身型健硕,头顶有龙角,身负巨鼓。


 


诸葛亮想了想,说,“帝以夔为战鼓,战蚩尤,落永安,古称夔门,你是夔龙。”


夔龙点头,“丞相博闻。”


 


“你来做什么?”诸葛亮问。


“回应一个剧烈的愿望,”夔龙回答,“使你们留在这里。”


这句话说完,四面的环境开始发生变化,哨声盘旋而上,巨大的藤蔓植物迅速生长,将整个船舱包裹。船橹的声音也远去了,诸葛亮环顾四周,只剩下方桌上的小茶壶,和身后巨大的帝棺。


夔龙又说:“我知道丞相肩负重托,也做了承诺,但是死亡是没有道德的,丞相不必担心无法向天下交差。”


诸葛亮平静的把最后一口茶水喝掉,说:“我其实不太在意道德,也无需向谁交差。”


 


“那丞相在意什么?” 夔龙问他。


诸葛亮没有回答,只是捻了一下桌面上的茶具,茶具就地坍缩成一团泥土。泥土堆成山的形状。


“你无法阻拦我,我必定会过去。”诸葛亮说


 



5,攻势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你过不去的,” 夔龙说,“没有人可以,从未有人可以。”


 


“这是经验之谈,”诸葛亮听起来并不在意,他又说:“谈论经验是人类的禀赋,我应该比你熟练。”


 


他们已经在方寸之地里对峙了几天,也可能是几年,时间在这个空间里是不公正的,人可以领先一步,捏住时间的咽喉,夔龙知道诸葛亮应该是腾挪出了胜面,因为他虽然看起来饥渴欲死,毕竟还没有死。


 


夔龙摇头,说,“你过去也什么都得不到。人不该有这么傲慢的念头,你太傲慢了。”


 


诸葛亮不再回答。哨声再一次响起,水雾散去了一些,更多的植物从船底四面爬缠上来。光线被吞掉,战意在黑暗里再一次碰撞。但是船还在缓慢前行,夔龙一直没有能够完全阻止它停下。


夔龙去摸石火,在这个空间里石火居然还能点燃,烛灯亮起来。夔龙看到诸葛亮手里竟然多了一方长剑,他面色很差,缺少饮食让他看起来仿佛一个垂死之人,但是依旧英俊的很有攻击性,他撑着挺阔的骨架,像一棵根深蒂固的树,墨色翘头靴踏在木板上,背部依靠着大梓漆棺。


 


抱兵戈临帝棺,是极大的僭越。但是诸葛亮看起来很松弛,他闭着眼睛,好像在聆听什么声音。


没有人见过如此这般的诸葛亮,他竟然是可以摆放出这样松弛的姿态的,甚至有一点松垮放肆。他仿佛知道从今往后再也无法卸掉兵甲,就在绝境里让敌人窥得这个真相。


 


夔龙谨慎地稍微后退了一点,脸还是隐藏在黑暗里。


 


诸葛亮是有一方昭烈皇帝亲赐的佩剑,官服行事的时候会佩戴,但是平时是不见的。在这么近的距离端详这柄长剑,才发现它的森严金贵:三寸六尺长,端方棱角,柄缠金丝,鞘端镂着黑色的龙蛇。


夔龙问他,“这是什么剑?”


诸葛亮说,“私剑。”


夔龙说,“妄言。剑载龙蛇,这是章武,章武名重如国,如何是私剑。”


诸葛亮还是闭着眼,“帝王赠剑与孤,当然名重,”他竟然用了孤这样的自称,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但赠物之情为私,所以是私剑。”


 


夔龙又说,“你不应该在柩前佩剑,会使逝者难安。”


诸葛亮似乎是要笑,又似乎只是懒得解释。他只说:“蜀水出利刃,你敢试试么。”


夔龙似乎在帝王剑面前妥协了,最后说。“你可以过去,但是你不能带昭烈皇帝过去。”


“我偏要带他过去。”诸葛亮最后回答。


 


这次换夔龙沉默。船开始剧烈的晃动,夔龙又退一步,几乎到了船舱尽头。


诸葛亮突然睁开眼睛,他眼里有明显的杀意,他踏前一步,夔鼓震响。


 




6,洞穿




 


诸葛亮的第一剑刺空了。夔龙转身,气雾里章武贴着夔龙的鳞甲劈下将一块船板击碎。


 


 “你不是文官么,为何会刀剑?”夔龙不解,他万万没有想到诸葛亮会用这样的办法与他对抗。


“我二十八岁拜中郎将,三十四岁拜将军,从来都是将兵之人,将兵之人为何不会刀剑,我是高手。”诸葛亮又踏前一步,剑刃向前,完全不留后路,是拼命的打法。


 


夔龙不太清楚繁琐的东汉官职系统,但是诸葛亮看起来人模狗样,理应不会骗人,但是在躲避三五剑之后夔龙发现对方其实并没有招数,倒像是纯粹的使用气力推动——所以高手一说就是睁眼胡扯。夔龙是战鼓之魂,当然不会惧怕一个无招之人,但是诸葛亮大概是全部的力量都推上了,他眼神锐利,还有一种聚集的亮度。人一但聚集,在某一个瞬间就是无敌的,古神也只能退让,夔龙只好伏下去,避开他的剑的轨迹。


 


“你杀不了我,”夔龙说,“我是一个意志,你如何杀死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


他的这句话刚说完,局面就发生了奇怪的扭转,诸葛亮在他躲避的时候迅速转身,他踏上桌案,章武在空出露出凌厉的金属弧光,却是指向汉昭烈皇帝刘备的帝棺,似乎要试图把它劈斩开。


夔龙大惊,还原成古兽的样子,扑过去要抵挡他这匪夷所思的一剑。


 


但是他晚了一步。


 


那是翻天覆地的一个瞬间,外棺被章武劈了一个裂缝,露出重漆之下的木头颜色。夔龙身上的鼓发出了尖锐的鸣响,好像被什么东西扯裂了鼓膜,它彻底的碎掉了。古老的植物分崩离析,船舱也不见了,世界只有一片汪洋大水,水是黑色的,深不见底。他们悬在虚空中,向下掉落。有什么东西从诸葛亮身上坠了下去,好像是他的一层皮肉骨头,看起来鲜血淋漓,但是他自己并没有掉进水里,帝王的棺椁如大船,在这样分崩离析的空间里,依然稳定的托着他,降落在水面上。


 


夔龙看见诸葛亮脸上都是泪水。


  


夔龙向前踏一步,发现距离并没有任何变动,有什么东西彻底的挡在了他和诸葛亮之间。


“你竟然不惜毁棺。” 夔龙感觉到震惊,还有点费解。


诸葛亮坐在棺盖上,他大汗淋漓,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仿佛刚才的一剑已然耗尽了他的所有的力量,他的眼泪还在往下掉落,但是脸上已经挂出一层稀薄的傲慢,是胜利者的样子。


“棺椁本就是我做的,我可以做一次,就还能再做第二次。”他说。


夔龙又说:“可廖公渊挟刃断人头于梓宫之侧,你斥责了他,我看到了。”


“你说的是尊重,尊重是礼,是给人作示范的,廖公渊当众冒犯先帝,当然要斥责,”诸葛亮把剑横过来,慢慢纳回剑鞘, “但是爱比礼更高,也私密,我干什么都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压根不需要和你解释。”


“所以你爱他。”夔龙明白了。


“我当然爱他。”诸葛亮回答。“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


夔龙盯着他看了很久,说:“我是被人的意志召唤至此的,我能感受的到一个非常剧烈的痛苦,太剧烈了,连神灵都会震动。他不想过去,渴求解脱和自由,你的爱束缚了他。”


 


诸葛亮笑了笑,说:“这不是他的意志,这是我的意志。”


 


 “什么意思?” 夔龙困惑了。


“意思就是,呼唤你来的人,不是他,是我。”诸葛亮说。




7,下葬




 


刘理终于醒了,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掉入很大一片水里,水是温暖的,可以呼吸,也有光亮,好像是羊水,又像是摇篮。水中有一条巨大的金色鱼龙,鱼龙驮负他从水底上升。他睁开眼睛,发现睡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外面已经是深夜,大雨如幕,船就地抛锚避浪。他爬起来,推开窗户,看见主船上依旧灯火通明,他知道诸葛亮在里面,灯火在江风暴雨里岿然不动,让他觉得无比安定。


 


“所以是我使你来的。”诸葛亮说。


“所以是你使我来的。”夔龙重复,“怎么会?”


 


“当然是我使你来的,他早就不在这里了,故人已逝,”诸葛亮笑了笑,“你真的知道逝是什么意思么,逝为行,折音,就是他永远的,彻底的,离开了我,再也不会回头。”诸葛亮温柔的抚摸着棺木上的裂缝,“他从来都是自由的,这里面是我的枷锁,是我的欲念,只有留下的人才有欲念。”诸葛亮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三月份刚到永安就准备好了,八株巨树切割为板,四棺五层,梓木沉重,可以为天子之椁。巴地有最好的髹漆之技,赤色可以密封,药液使人不腐,放进去的时候还是有形状的,或许现在还有,开棺就能拥抱他。我很想再一次拥抱他,但是天气炎热,大概只剩下骨植。骨植也是可以拥抱的,但是骨植最后也会变成泥土,我十三岁跟随叔父从徐州南下,每一步踩的土地都是这样的泥土,我当然知道人是留不住的。”


 


“但是你还是试图要留下他,”夔龙说,“所以你的痛苦使我来此。”


“并非为了留下他,”诸葛亮说,“我只是差一点想留下我自己。”


 


夔龙已经很稀薄了,他并没有听明白,但是也没有机会再问了。他变成一个影子,鬼神的空间在坍塌,外面是真正人间。舟船和河岸都变得清晰,土地开始起伏。前方是江阳,江水从此转道流入成都平原,前方再也没有阻碍。


 


“一个人前行是很艰难的,要从恐惧极深的地方去找到勇气。”诸葛亮慢慢的说,夔龙已经完全不在了。他恢复了常态,脊背挺直,声音平稳,好像只是过去了很短的一个瞬间,没人知道他战胜了什么,又埋葬了什么。夜晚就这样过去,大雨停止,四面江水浩荡,推着船在堂堂正正的人间日头里向前。


 


“我比我自己以为的要更勇敢一些。”他把头贴靠在棺木裂缝上,这像是一句亲昵讨饶,又像是一个宽慰安抚,更像一个眷恋亲吻。




 


8,归途






 


帝都城门开,人群压在岸边,帝崩的消息从谷雨开始陆续传入成都,变成五月末尾的全城悲恸。但是夏日很难萧瑟,哭声之外能闻到隐约的草木花香,到底已经是俗世。


 


诸葛亮穿丞相服,亲自扶棺椁入城。帝陵还没有完成,殡葬大礼要等到八月。不过这都是容易做的事情了,他已经在江水里埋葬了爱人,未葬的只是汉昭烈皇帝,葬皇帝都是有程序的,照做就可以了。 


 


所有的人都抬头看他,他站在最高处,衣冠楚楚,悲痛也是衣冠楚楚的,这是礼节。章武悬挂在腰间,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一柄私剑,它从此是权柄。


 


正式下葬的那天有礼官看到了棺木外层上的一道清晰裂纹,看起来应该是兵器损伤,很长,几乎劈砍掉了一块鸟凤漆纹。他感到惊恐,很想出声提醒诸葛亮,但是突然战栗。他四面看看,发现很多人都看到了,可大家都没有开口,有什么压制住了他们,大概是那方权柄。诸葛亮当然也看到了,但是他视而不见,仿佛并不在意,但是又更像是故意为之,人群就更不敢讲话了。裂纹就这样冠冕堂皇地葬了下去,上面封土建庙,再过一些年,连诸葛亮都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记得。


 


他们从此就是端庄体面的,时间像土层一样埋了上来,旧事如荒冢,上面长满苔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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